1.
D 区,即隔离区。
关于D 区的设立,是我们这个政府现阶段为数不多的重要机密之一。
对「为数不多」这个词可作如下联想:在上世纪末本世纪初,我们国家曾经流行这样一个官方说法,即所有反动分子、贪污官僚,总之一切影响社会稳定繁荣之人士,都只不过是我们这个国家当日十几亿人口中的极少数。至于一些生性向往自由,无论是言论自由抑或是人身自由等等自由的顽固分子,更加只是极少数中的极少数。
现在是公元2081年。今年1 月23日是我的伯父100 岁生忌。相信你已经意识到,我的伯父正好经历了那个不寻常的年代,而且很不幸正是上述极少数极少数人中的一个。
我本人今年也已经60岁。得益于过去一个世纪的医学发展,我现在的样子和我伯父35岁时所拍摄的一张相片上的样子相比并无太大差别。更重要的是,在身体机能方面,据上一个年度全身检查报告显示,我还维持着一个世纪前的人在其33岁时的身体状态。
与此相对的是,我们国家的人均寿命反而有所缩短。现在一名普通的男性公民平均寿命正徘徊于63.1415926至63.1415927岁之间。这个情况在女性公民身上似乎更为显着,她们现在的平均寿命只有64岁,虽然还是比男性平均寿命长了10个月左右,但其下跌的幅度却大大超过了男性。根据国家统计局的数据,此前女性的寿命比男性要长5 至6 年。
这些情况都是因为有一个医学家发明了一种现在被普遍而肉麻地称为「永恒之恋」的药物,这种药物原本的学名叫「戴迅」,即英文「Die Soon」。也许你已经有所察觉,如此富有本国特色的英文名极有可能出自于一个并不精通英文的国人之手,不过你恐怕还不敢肯定他就是我的伯父。
20世纪的世界曾经有数不清的组织,到了21世纪,理论上这个数字不会减少,但在国内,实际上,能够为国人所知的组织已经少之又少,取而代之的是大组织中无数的分支机构,而所有这些大组织同时又是政府这个超大型合法组织的分支机构。
其中有一个总管文化的大组织叫国家文化管理委员会,简称国文委员会,也有人直接叫文管会。该组织旗下有一个世界闻人研究小组,在他们的研究领域内有一项专门性工作是鉴定伟人。他们为此列出了许许多多的名目,比如说其中有一项名为「改变世界的五十个伟人」。这个五十人名单每一年都会有所改版,最新一期2081年的名单上有我伯父的名字。
关于这份名单还有一点需要补充,即名单上的伟人必须已经诞生超过或等于100 年,据相关人士介绍这一规则名为「过冷」。所以在这份名单上见到我伯父的名字,我一点都不意外,因为我知道他们此举早就图谋已久。
其实,与其说伯父他是个医学家,倒不如说他是个化学家。如果在几个世纪之前,也许人们会称他为炼金术师。不过他至多只是个业余的炼金术师。他的本职工作是中学教师,更准确地说,是中学历史教师。同时,他也算是半个考古学家。
据他本人所说,研究历史固然有许多乐趣,但如果不是因为考古的关系,他也不至于将教授历史作为自己的终身职业。其实考古学最终只是研究历史的手段,我伯父这番话多数会被大学教授认为天真幼稚,本末颠倒。因为通常来说,仅仅对考古学本身产生兴趣的人只不过是被小说、影视、动漫等等稀奇古怪的考古情节所误导了,真正的考古学其实没有太多的奇幻色彩。
但是我伯父讲这番话的时候早就过了喜欢幻想的年龄,据其本人所说,他是基于以下两个理由才会对考古学产生如此浓烈的兴趣:其一,是对真相的渴求;其二,是对考古过程本身的迷恋。
关于前一个理由,可作如下描述:因为种种原因,书写的历史许多时候并不等于事实或事实之全部,有相当部分的真相被歪曲了,甚至根本没有被写出来,这样的事不但发生在古代,也发生现代,甚至将来。可见,我们所接触的历史同实际的历史之间永远有一条鸿沟。
至于后一个理由,也许会更容易理解,考古过程也可以说是推理的过程,从推理中获得的快感对某些人来说就是绝对的快感,而伯父正好就是这种人。
用伯父的话来说,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最显着的差异,在于对待既定史料的态度。前者即使不是对之深信不疑,也必须站在深信不疑的立场才能对其作出各种分析,而后者却经常会对之持怀疑态度。
我伯父发明戴迅的时候,已经年近五十,眼看就要知天命了,并且距离被称作死老鬼的状态已不太远。就在这个时候,他的人生出现了一个转折,让他非但不用做死老鬼,还有机会做一个伟人。
还记得当时我只有十岁,有一次跟着父亲拜访伯父,他正在做一个实验。关于那个实验,我除了知道那是个实验以外就一无所知。
我伯父一个人住一间三房一厅,其中最大的一间房是书房,另一间是实验室,最小的一间才是卧室。当日他一个人关在实验室里面做实验,父亲在书房里,而我则四处寻找新奇的东西玩。可能因为伯父他一直单身的关系,他家中的玩意比我任何一个同学家里有的都要多。
那天我就发现了一个小巧漂亮的玻璃樽,里面装有半瓶糖类物体,我偷偷将其带返家中。两个月后,在学校组织的一次例行体检上,我被一个老女人医生发现体质与众不同。又过了一个月,全世界都知道有一个本国人发明了一种奇特的药。
与现在不同的是,当日的媒体非常之发达,现今的文献甚至认为,正因其发达程度令人发指,所以后来政府才会顺应民意出台一系列的管制政策。
这个说法当然也是官方的。
考虑到我的年龄,如果我的记忆没出差错的话,我想,参考现时流行的表述方式、用「五十步笑百步」这个古语来形容上述说法应该不至于离题太远。
2.
我在D 区的第一份工作是洗碗。
政策上,每个被送到这里的人,最初都会被安排一份工作。据我所知,这是在D 区所能得到的唯一福利。
事实上,任何人在D 区获得第一份工作之后就表明社会已经尽到了对他的责任。从此他只能在这里自生自灭,名乎其实的自生自灭。
我工作的地方是一间中餐厅,在最初那一个星期里我会这样描述。后来我就会直接说,我洗碗的地方是一间很污秽的中餐厅。
在这里,工钱按日算,而且理所当然的低。我每日要洗十几个小时的碗,中间除了吃饭只有很偶然的机会可以停下来休息一下。
餐厅对面是一间很大的白色双层房子,白天从来都死气沉沉,夜晚却相当热闹。从黄昏起门前会挂上两个大红灯笼,灯笼下面还会站着两个穿红色旗袍的女人。
依照这个时代的常识,我没有猜测她们的年龄。
我所居住的地方是一间堆满禾草的房子内一个极狭小的阁楼,要去到那里必须经过一条污秽的小巷,那条小巷就位于前述的那间可疑房子的后面。
我的生活很无聊,唯一可以令我感兴趣的就是那栋房子。我问过老板,但老板只是望了一眼老板娘的背影,露出一丝阴恻恻的微笑,然后低声说:「真想知道的话就自己走进去、用自己的眼去看。」
透过玻璃看着对面穿红旗袍的女人,我没有再追问。
来到D 区后第二个星期的某一晚,大概凌晨两点,我洗完碗,拖着疲累的身体在那条小巷内慢慢地走着。
月亮无遮无掩地挂在天空上,小巷在月光下露出了许多平日在这个时候看不见的污秽之物。
一个露宿者倦曲着身体缩在一个竹箩之中,安静得令人以为他死了。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仿佛做着一个荒诞的梦。
一阵脚步声从身后传来,我周围出现了一队警卫。其实我并不能肯定这些人的身份,我以为D 区不会有警卫这种存在。不过他们却毫不犹疑地喝住我,然后粗暴地对我搜身。
「枪在哪?」他们问我。我用疲惫的声音回答说,我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我根本没有什么枪,见都没见过。
经过一番查问,他们放了我,快步穿过小巷。我因为太过疲惫,也不愿意多管闲事,所以就闪身回到那狭小的阁楼。
阁楼的高度并不足以让我站起,所以我只能慢慢地爬向堆在一边的禾草。
我摸到了。
当我正准备倒在禾草上睡觉的时候,一只冰冷的手死死地掩住我的嘴。
那一刻我开始有点担心。
如果是以前,我想必会惊惶失措,但是在那晚,我只是单纯地想到已经严重不足的睡眠时间。
因为我知道自己身处的地方是D 区。这里就是这样一个地方,不会有人在乎你的感受,或者更直接地说,不会有人在乎你。因此,在这里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足为奇。一星期以前,我还无法理解这里的一切,现在,我已经习惯了。
从背上传来的触感可知,来者是女性,而且全身散发着一股怪味。如果我的疲劳没有损害到我的嗅觉的话,我想那应该是精液的气味,准确地说,是精液和口水混在一起的气味。当她贴近我的时候,我才迟钝地注意到这点。我懒得去猜测在她身上发生的事,我在这里见得太多了。
为保周全她用双手掩住我的嘴,并且将我的头死死压在她的双乳之间,因此我感觉得到她没有戴乳罩。如果维持这姿势的话我也睡得着,所以我没有表示任何抗议。
在静止的黑暗中时间一秒秒地过去,一秒秒地延长,长得我几乎就要睡着了。
也可能只过了十几秒。就在将睡将醒之间,一个声音刺入耳中,我打了个寒噤,彻底醒了。
女绑匪问我有没有烟。
我摇头。跟外面不同,在D 区烟并不是很贵,不过我初来乍到,没什么闲钱,而且在这个铺满禾草的狗窝内抽烟也不是一件太妥当的事情。
女绑匪又问我有没有吃的。
我再次摇头。跟外面不同,在D 区食物贵得离谱,至少在现阶段对我来说是这样,所以如果我手头上有任何食物的话,很难不将之纳入腹中。
女绑匪叹了口气,问我是否有水喝。
我点了下头。每晚从那间狗屎饭馆出来,我总要带走一瓶水,这瓶水其中一部分是用来喝的,另一部分是第二天用来漱口和洗脸的。自来水?不是什么地方都有自来水。
每次摇头或者点头,后脑总要和她的双乳产生摩擦。在我这个年纪,对女性的身体还是有所渴求。因为「永恒之恋」的关系,我也有这个能力。
我已经有三个星期没有性交。过去十年我维持着每周两次的频率,几乎不曾有变,奇怪的是三星期以来竟然没有过遗精。
精子去了哪里?我的后脑在那个女人的双乳之间摩擦时不期然想到这个问题。
她喝水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着,听来竟似是某种魔物的声音。
我的狗窝只有一个狗头大小的窗可作光源,月光从那里遮遮掩掩地进来,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当她的声音停下来的时候,我甚至怀疑她是否真的存在。
「你来这里多久?」我试探性地问她。
「现在几点?」她反问。因为要按时去洗碗,老板给了我一只电子表,说是给,倒不如说是买,因为要在工钱里面扣。这只电子表质量低劣,也没有夜光,我只能够将其凑到小窗前面去看。
凌晨三点。
「天亮之前我一定要离开这里。」她说。我不确定她这句话是不是说给我听的,或者她只是自言自语也说不定。
其实她什么时候走我并不介意,会带来什么麻烦也无所谓。
来到D 区之后,我对生活的要求降得很低。有一日过一日,过不下去就罢了,反正也没什么好留恋。
我倦在禾草上再次合眼,即便如此,黑暗也不见得会有所增加。
微弱的光彻底消失,也只不过是再一次向我确认它自身的微不足道。
我最后的好奇心也告消失,随即沉沉睡去。
3.
作为第一个尝试「永恒之恋」的人类,一般人都不会反对我在历史上留有一分薄名。
不过我认为,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兴奋的事。
古人说「人死留名,雁过留声」,对此我没有太大异议。我只是觉得,作为一个人,只不过因为抢了一只白老鼠的工作才得以在史上留名,未免有失为人的尊严。
不过现在尊严对我来说也不会比一碟炒花生更加重要。
其实我已经很走运。
在四十年前就已经发现「永恒之恋」会导致一种很罕见的病。当然现在市面上发售的第三代,发病率只有千分之三。但在第一代,这种病的发病率高达百分之七十。最早服用这种药的人除我之外,绝大多数在二十年内都已经先后发病。
人们大概知道有这种病的存在,但从来没有人真正知道这是种什么病,更没有人知道这些发病的人去了哪里,直到他们自己被送来D 区。
也许有人不太明白政府为什么要这样处理,我原来也以为只需要明白以下四件事即可:
第一,「永恒之恋」的利润很高,并且在国内外都拥有广泛市场;第二,生产的厂商是隶属国家医药管理委员会下属的特殊药品生产部;第三,国家的经常性收入在过去三十年都是负增长,而且自上世纪以来在许多重要支出方面都未能满足社会需求;
第四,「永恒之恋」能够彻底解决困扰国家多年的人口老化所带来的各种经济负担。
更简单的说就是为了钱。很干净,就只是钱而已,也很容易理解,不是吗?
但在国外,所有关于「永恒之恋」的副作用都会被报导,却并不妨碍它的畅销。事实上,这种药在国外市场上已经完完全全成为了一种奢侈品,不过,只要是能买得起的人就很少能抵得住诱惑。
其他国家如何对待发病的服药者,我无法得知。因为在国内,关于这种病的一切都是国家最高一级的机密。
只要你在国内的终端连接上网络,就不可能得到有关这种病的任何资料。因为所有服务器所有终端都已经同时从硬件、系统两方面屏蔽了这种信息。其他通信手段如电话、邮件,以及传播媒介如电视、电台,也都要受电脑监控,随时有可能会被切换。
而且,从国外回来的人几乎都会被洗脑,行李都要受到彻底检查,以期将这种病的资料从记忆中、从现实中,统统抹去。
至于到本国来的外国人,他们入境前会被要求对此事禁言,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但现在已经是事实。其中一个原因是,能够获准亲身踏足本国的外国人,已经很有限。
就算意外被某人得到了资料,只要他敢试图传播开去,马上就会被国家情报保安局的人带走。不是情报局,也不是保安局,而是完全独立的情报保安局。这个部门最初几乎完全就是为了这种事而设立的。
显然,要实行以上种种措施所需要的预算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所以我迷惑了。对于国家实施情报封锁的理由,我彻底迷惑了。
而我之所以能了解到这个程度,也是因为以前在政府某个部门任职过的关系。
坦白说,就连这些,也只不过是当日众多小道消息里面自认为比较可信的一部分,其真实性无从保证。
我原以为来到D 区以后就能明白一切,谁知,这地方看来只是个很单纯的难民区罢了。
不过,太单纯的东西通常只是个幌子。一个无政府状态下的难民区,尤其是这么特殊的一个隔离区,竟然会显得一般,显得单纯,这似乎很难认为背后没有某种组织的力量。
D 区,绝对有什么人在管理着。这地方,从一开始就根本不可能单纯。
4.
我知道这个女人不单纯。
这个事实从一开始就是明摆着的,我只是不想理会。原因除了身体的疲劳之外,还因为我预感到这个女人很危险。
危险的东西不要碰,这是自小就刻在脑中的信条。
阳光从狗头大的窗口射进来,从光的位置判断,大概是早上九点。我用中指抹去眼屎,伸了个懒腰。然后我就发现那个女人的身体竟然缩在我的身后。
搞什么,不是说天亮之前就走的吗?
我无奈地注视着这个身体。她身上穿的是一件黑纱睡衣,除了黑色的脉络,几近透明。那大约及肩的长发彼散在她的脸上,看不清样子。
我本来不应该碰她的。
我本来应该马上赶回去工作的。
即使当时勃起了,我也不应该去撩开她的头发,不应该去看她的脸。
但是来到D 区之后,似乎很多事都变得难以控制。
因为你会越来越不明白,这种状况之下自我刻制还有什么意义。
于是,我就做了这件危险的事。
该说是后悔呢,还是命中注定。
当我愚蠢地撩开她的长发时,看见了一张恐怖的脸,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我吓得叫出声音,惊醒了她。她一睁开眼,我就转过脸去。
「啊,天亮了呀,睡过头了。」她不无后悔地说。
我沉默。
「你看到了?」她问。
我吸了一口凉气,点了点头。
「嘿嘿,不好意思了,天亮了我走不了。」听上去连一点抱歉的意思都没有。
「我要去工作了。」我决定不理她,一定要远离这个危险的女人。
「带点吃的东西给我。」她说。
我没有回应,直接爬下楼梯,走了。
无耻的女人我见过很多,什么样子的都见过。
美若天仙的,丑得让人呕吐的,平凡的,老的,年轻的,高的,矮的,肥的,瘦的,变性的,全部见过。
无耻的程度也许各有不同,但无耻的本质几无二致。她们无耻的标志就是,我是女人所以我要这样那样。
从我的角度来看,与其说她们对自己身为女人这种性别太有自觉,不如说她们完全不像女人,因为她们根本不晓得什么叫矝持。
对这种所谓的女人我向来没有知觉,一概无视。
经过小巷的时候,发现昨晚那个露宿者依然缩在那个竹箩之中。连姿势都没变过。
就像是已经死了一样。
也难怪,晒着暖暖的阳光,连我都不想动。说起来,像他一样不去工作的话,会怎样呢?不工作的话,D 区这种地方会有人施舍你吗?他究竟靠什么活下去?
这个人,真的还活着吗?
中午的时候,我回去了一次。偷了些客人的剩饭,带了点水。
她果然还在那里。我看着她狼吞虎咽,感觉像是看着自己养的一只宠物。
她用我早上留下来的水洗过脸。血污是洗去了,伤口却无法洗去。但至少不那么吓人了。
我不太理解自己为何反常到理会这个既无耻又危险的女人。唯一的解释,就是我不正常。
如果我正常的话也不会在这里了。
所以,我毫无困难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这个女人,忽略那些伤的话,应该是个不错的女人。
这一点其实一开始就知道。昨晚那股精液味,不是一般的量。显然被好几个男人射了,肯定。况且还有口水的味道,如果不是漂亮的女人,谁会在她身上舔这么多口水?
但是,男人又怎么会舍得将她的脸伤成这样?
危险呀,这女人。
「喂,想不到你人还不错,今晚的饭也拜托了。」她吃得真快,而且一吃完就想到今晚的饭,像猪一样,不禁有点厌恶。
我没有回应,收拾好马上走人。
所以说,对无耻的女人就应该无视,绝对无视。不然她们就会继续无耻下去,还以为自己是真正的女人,还以为真正的女人就应该这样无耻。
简直侮辱了女人这两个汉字。
今晚,就让她吃草吧。不知耻的家伙。
这次没有见到那个露宿者。
觅食去了吧,人总是要吃饭的。除了死人。
黄昏。
对面那栋房子如常挂起了红灯笼。两个穿红旗袍的女人如常地站在门口。
一切如常。
我站在玻璃前,痴痴地看着对面。
我发现站在门口的两个女人每一晚都不一样。里面究竟有多少女人?
凌晨两点。
我踏着月光,有点内疚地带着剩饭回去。这时候那狗窝里面漆黑一片。
我轻声叫唤:「喂,还在吗?」
没有回音。终于走了,那个危险的女人。我高兴得叫出声。
然后,忽然感到有点失落。啊,养了一日的宠物走了,有点不开心也是正常的。
于是我心安地入梦了。
在梦中,一个裸身女人握住了我的阴茎,百般玩弄。
看不清那女人的样子,只是很舒服,所以我不在乎……------- 忽然间很疼,直接疼醒了。周围一片漆黑,但被人握着的触感仍在。
我一摸下身,摸到了一只手。吓了个半死。
「嘿嘿,爽不爽?」听到女人的声音。
「你、你不是走了吗?」出了一身冷汗。
「本来是要走的,可是饿得走不动。」她用力握了一下,我倒吸了一口气。
「饭、饭在那边。」我惊魂未定。
「这么黑怎么看得见?傍晚时怎么不送过来?」她又用力握了一下。
「走、走不开。」我想扯开她的手,但对方死死握住我的阴茎,我不敢用力。
「哼,现在好啦,我又走不了。你是不是想跟我做呀?想你就直接说嘛,搞得这么麻烦。」她的指甲几乎陷进去。
「我、我、我哪有……」我痛得几乎说不出话。
「你这种口是心非的男人!俺见得多了!」她终于放开手,将整个人压在我身上。
「干、干嘛?」心口上两个肉团压得我喘不过气。
她在我耳边厉声说:「现在就跟你做,明天给我按时送饭来,你这贱人!」她开始在我身上抚摸,舌头舔着我的耳根,呼气声连同气息一起吹入耳中。
她的身体一动起来,就变得像蛇一样。我几乎马上性欲勃发。挑逗的技巧高得惊人呀,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人?
她喘息着扯下我的内裤,手指熟练地按了几下,又用指甲轻轻划过某处皮肤,然后扶着直立的阴茎纳入自己的体内。
那地方已经水流成河。
她俯身抱着我,只是腰部以下不断蠕动,不断磨擦。
如此熟练的技术,如此流畅的动作,如此标准的服务,我不禁概叹,毫无疑问,她是妓女。
渐渐地,我感到她体力不支。她扒在我身上,越来越大口地喘气,动作频率也越来越低。
这时候,我正处于高潮前的阶段,根本停不下来。
于是我双手抓着她圆浑的屁股,一下一下往下压。但是,她连这个体力都没有了。我只好改用双手将她的腰部固定,自己一下下往上冲刺。
有液体滴在我的脸上,一滴,两滴,有些滴入口中,无味,可能是口水,不管了,继续冲刺。
她的身体越来越软,整个贴在了我的身上,无骨一般的感觉,死鱼一样的触感。喘气声也越来越弱,口水流了我一脸。
我越来越觉得厌恶,于是加快动作,将精液硬射了出来。
一切都停止了。她还是扒在我身上一动不动。
我揽着她的腰喘气,感到阴茎渐渐变软退出。
我喘完气,推开了她的身体。那身体便像死物一样滚到一边,不动。
我摸到她的乳房上,盈盈一握,没有反应。
「喂,死了吗?」还是没有反应。
我在她脸上重重拍了两下。她才哎呀叫出了一声。
「你不会是晕了吧?」我吃惊地问。
「啊,太饿了,做到一半就饿晕了。」她无力地说。
我摸到那包饭,放到她手上:「吃一点比较好。」「都怪你贱!」她有气无力地骂道。
我最后在她的乳房上恶作剧般用力摸了一把,然后不再理她,倒在一边心满意足地睡着了。
5.
我忘不了伯父的丧礼。
那一年天气很反常,几乎全年都是阴雨天。不过分的说,我在那一年之中完全就没见过阳光。
我伯父是个很喜欢蓝天白云和明媚阳光的人,喜欢得近乎偏执。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因为忍受不了无穷无尽的阴雨天才会死去。
这很难理解,世界这么大,不会全世界都是阴雨天,总有可以看得见阳光的地方,总有可以看得见蓝天的所在。
但终归,在那年八月的一个极度平凡的阴雨天,伯父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是三十年前了。当时,我刚刚和第一个妻子离了婚。
那个女人,伯父从一开始就看她不顺眼。我心想也难怪,伯父自己一直独身,肯定对女人有诸多不满,再不然就是要求太高,而我这个做细侄的也只不过一个普通人,只能找一个普通的对象,他要是能觉得顺眼那才叫奇怪。
所以我还是和她结了婚。结果,第二年就离了。
回想起来,那段婚姻简直就像是被诅咒一样,事事都不如意。
开始时是她的月经乱了,以为有了身孕,虽然后来证实不是,但她居然在那三个月内不准我碰她。
她就是那样一个大惊小怪的女人。
她甚至声称,宁愿允许我出去召妓。可是只要超过半夜1 点未归,她就会不停打我的手机。有次我关了机,回去就见到一个垃圾场。
没多久她被调到外市出差,一去就是六个星期,其间我去探望过一次,我直接叫她辞职,她没有答应。
在那一个月我们双方都搞上了外遇。
后来还经历了不少事,中间也曾经几次想过要重新开始,但最后总是阴差阳错。
终于,直到第二年,也没有怀上孩子,我于是心安理得地同她离了婚。
我不是非要孩子不可的那种人,但是如果有了孩子,我恐怕不会同她离婚,至少不会在那个时候同她离婚。
结束了那段被诅咒的婚姻之后,第二个月,传来了伯父的死讯。
当晚,我刚一开机,父亲就打来电话,问我在哪里,为何一直关机。我不答,只是问发生什么事。父亲就说,伯父刚刚走了。
我说伯父走了就走了,有什么大不了。由于我的迟钝,父亲当场气得劈头就骂,大概连言语都混乱了。
一分钟之后我才终于听明白,伯父去世了。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渐渐变得僵硬,虽然手机上还继续传来父亲的声音,可是我已经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了。
过了很久,我才感到呼吸困难,于是咳了起来。我死命地咳了一阵,才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我再次关掉手机,瘫倒在床上。
那晚我是在一个炮友家中过夜。因为有前妻那次经验,所以做那件事之前我总是先关机。
当时,我瘫在那个炮友的床上想着伯父,想起了很多很多事,其中有些事我本来以为我已经忘记了。
后来炮友醒了,支起身看我的脸,问我什么事,说我不出声的样子很吓人。
我一直沉默。她于是扒在我的胸口上,抚摸着我的腹肌。我很不耐烦地推开了她。
大概是我从来不曾对她如此粗鲁过罢,她很惊讶。惊讶完之后,她就一脚把我踹了下床。
我默默地穿上衣裤,准备走人。然后她再次惊讶地问:你是认真的吗?
我说不出话,只好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大概凌晨四点。天上又飘起了小雨,漆黑的夜空之下,街上连鬼影都没有一只,只有我一人在凄惨的毛毛细雨中慢行。
时节是八月,但我却感觉到那种沁入心底的冷。
伯父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甚至比父亲更重要。
伯父他一直独身,一直将我视如己出。我想,我之所以成为我的这个人格,大概已经深深地刻上了伯父的印记。
举行丧礼那一日,在那一年之中是很平凡的一日,天空一如往常般阴霾,细雨绵绵不绝。
本来,这样的天气也许很适合举行丧礼。
但在那一年,在那一日,在伯父的丧礼上,我感到的只有悲哀。
不是因为伯父的死所带来的悲哀,而是因为在伯父最讨厌的天气之下为他举行这样一个荒唐的丧礼。
望着阴雨连绵的天空,我悲哀得连泪水都流不出。
那天的丧礼,是由政府组织的治丧委员会所筹办的。我和父亲只是在里面挂个名,实际上几乎轮不到我们操心。
仪式很隆重,是那种繁琐的隆重,除了有政府的相关人物出面,每一个环节还给家属预备了相应的动作:发言,鞠躬,上香,不一而足。
我们就像人偶一样被人东拉西扯,就像是,做SHOW一样。
那天来的人非常多,所有人都穿着黑衣,戴着墨镜,在可能的范围内,掩饰真实的情感。
我不知道参加丧礼的人数为何会如此之多,我想其中绝大多数可能只是群众演员。
在那个丧礼上面,几乎所有人都在演戏,连我都不例外。电视台甚至派来了三台摄像机,全程跟踪拍摄。
结果,我伯父的丧礼,变成了一出舞台剧。
凡此种种,无不让我出离愤怒,但是,我什么也不能做,也什么都做不到。
我只能无力地望着天空,在漫天霏雨之中,独自悲哀下去。
在那天的丧礼上,我连一滴泪也流不出来。
那天,我甚至想起了一年前自己的婚礼。那个婚礼简直就是那段婚姻的缩影,办得一塌糊涂。
对待婚礼和丧礼的差别,不知道别人怎么想,我自己是觉得,婚礼可以举行无数次,而丧礼就绝对只有一次。
婚礼不过是一段婚姻的开始,而丧礼却是一个人生的结尾。
对仍然在生的人来说,任何过失都可以补救,但对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就连补救的机会也都已失去。
所以,我一直觉得,我欠了伯父一个真正的丧礼。
6.
早上的时候,我同那个女人又做了一次。
这一次有光,所以做得比较慢。我褪去了她身上仅有的黑纱睡衣,在她很有质感的皮肤上反反复复抚摸了很长时间。
这时间里面,阴茎一直留在她的体内。
她温顺地让我抱住,几乎没有任何动作。
那个时候,我觉得双方都只是在寻求一个可以拥抱的对象。
我们就这样身体相连地拥抱着,静等时间的流淌。
最后我放弃射精,离开了她的身体。我一面穿上衣服,一面问:「你叫什么名字?」
「你不知道会比较好。」她神情呆滞地抱着双腿望着那一小块的阳光说。
我没有再说什么,直接下了楼梯。
好险,刚才几乎又做了一件危险的事。最近的自己,真是太不正常了。
经过小巷的时候,还是没有见到那个露宿者。从昨天中午开始就没见过,也许换地盘了吧。
真是自由得让人妒忌。
中午很快就到了。
我按时送饭回去。她一声不响地吃完,吃得很快。然后我同样一声不响地收拾好走人。
傍晚时分,餐厅对面的红灯笼又挂了起来,而且例行公事一般再次站出来两个没见过的女人。
大概七点的时候,我抽空送饭回去。
这一次她吃得很慢,是有意地放慢了动作。我本来有点想催她,但终于没说出口,只是默默地看着她用餐。她大概也注意到了我的目光,所以抬起头注视着我说:「怎么啦?妨碍到你了?」
她少有地一脸认真地盯着我。
「没有,你慢用。」我不自然地说。
「那个,是舍不得我走吗?嗯?」她一本正经地说。
我搔了搔头,没有回答。
「你这色鬼,要不要再做一次?」她终于回复正常地笑着说。
「算了,再做一次两次都没什么分别。反正你今晚就要走了。」「不走你养我啊?」她依然笑着。
「只是这样的话还养得起。」我说,连自己都觉得有点傻气。
她禁不住大笑,笑得咳起来。然后她喘了口气,爬过来抱住我的脖子。
「只是这样的话,是养不起我的哦……傻人。」她正视着我,轻轻地说。
我的双手不自觉地揽紧她的腰。她缩在我怀里,变得很小鸟依人。
那一刻我忽然有点喜欢她。
凌晨两点。
在寂静无人的小巷内走着。没有月光,四周黑得只能凭感觉前行。好几次不小心碰到了杂物。疼。
可恶,我一脚踢飞了一个空罐。对这种生活,我彻底厌倦了。
爬上阁楼,在黑暗中仔仔细细地将每一寸地方都摸了一遍。她确确实实已经走了。一股空虚向我袭来,难受得想呕吐。
我无力地靠在墙上,什么都不想地开始手淫。
……似乎过了大半个世纪,那地方也渐渐觉得有点疼,却仍然没有射的意思。
我于是叹了口气,放弃了。
我倒下来想睡,但是,虽然经过了劳累的一天,现在竟然还是没有睡意,有点奇怪。我开始想那栋房子,想那里面的女人,幻想着各种各样的淫秽场景,甚至想起了以前看过的SM成人片。终于,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之下,我睡着了。
那晚我又梦见有人摸我。
我梦到一双手,缓慢地在我全身游走。轻轻地,温柔地,体贴地,无微不致地。
抚摸我全身的那双手,就像某种温暖而又若即若离的思念。
那个梦境,令我回忆起原本不可能记得的、在襁褓中被母亲呵护的婴孩时代。
睁眼醒来,看着从小窗射入的那一道熟悉的晨光。光柱中有无数的微粒上下游动,就像是无数的生命一般。
空白的脑海渐渐浮起了一个模糊的念头。
清晨,不仅是性欲最旺的时候,也是想像力最自由的时候。因为刚从睡眠中醒来,平时牢不可破的想像框架也有待修整,如同在作梦一般的想像力得以无拘束地在脑海中自由畅泳。
模糊的东西渐渐成形,意识到其实体的时候连自己也吃了一惊。但吃惊过后,我就明白到,现在的我没有可以将之完全压制的能力。
于是,只好把这个想法作为定案接受下来。
在D 区这种地方勾延残喘是没有意义的,不对现在的生活作出反抗是不可原谅的。
我现在的处境,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失去的东西。如果有,那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夺走的生命。
我已经过了60岁生日,距离国家统计局所统计的男性平均寿命不足三年。在余下的日子,我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现状如此,难道还要日复一日地洗碗,日复一日地、孤独地在这个阁楼上度过余生吗?
开什么玩笑----还不如立刻死掉来得干脆痛快。
毫无疑问,这样的想法不是一时意气。这样的想法,早就在我擦洗碗碟的时候,在我注视那栋房子的时候,在我留意那个露宿者的时候,甚至在我睡眠的时候,就已经不断地成形,不断地成长,直到那个女人出现,直到那个女人离去,这一个想法,才终于清晰地浮现出来。
说是契机也可以,导火索也无所谓,总之,随着她昨晚的离去,我在D 区平稳而无趣的生活已经划上了句号。往后就算是饿死街头,也不会再过这种生活。
现在首要的事,就是找到那个女人。因为很明显,她需要保护。
找到她之后,我要对她说,往后的人生,两人一起来过吧,在这个无爱而孤独的D 区,互相扶持地、努力地活下去吧。
即使只是单方面的一厢情愿也好,即使会受到怎样的拒绝也好,即使有多么困难也好,我都一定要这样说。
因为,如果不说的话,就连那一丝的温暖也传递不了,就连那一瞬间的心情都无法表达,甚至,就连值得怀念的失败也得不到。
那天早晨,我所下的,便是这样的决心。
7.
伯父死后第九年,我开始了我人生中的第二段婚姻。
两段婚姻之间相隔了足足九年,要说漫长也的确漫长。只是,不经过这样的时间,不经过这样的阶段,我的人生就无法理所当然地、正常地继续下去。
芳,那是我第一个妻子的名字。我们二人的婚姻,无论谁来看都会认为是失败的婚姻,连我自己都不例外。但唯其失败,才不能不令我对之深深反醒。
因为,当时的我曾经那么认真地爱着她,认真地想要和她共度余生,即使在出现裂痕之后,我也曾经认真地尝试去修补这段婚姻。
虽然伯父一直都不看好,可是当时,我的的确确是打算付出全部的努力来维持我们的关系。
但终归,我们的婚姻只持续了一年,一年不到。
那时候,不可预料的事确实是纷至沓来,而我们,也丝毫没有必要的心理准备。
在如同潮水一般汹涌而来的倒霉事之中,我们所做的,只有随波逐流。
事到如今,我最后悔的,就是当时的自己没有可靠的自制力,在强大外力的推扯之下,没有完全体谅妻子的软弱并且足以独自抵挡冲击的自制力。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将自己投入试炼之中,为了迎接下一段婚姻而进行的严酷试炼。
无法通过的话,就只好像伯父那样独身了。
我向自己作了这样的约定。
九年之中,我学会了各种各样的自制方法。
对象不同,自制的方式和手段也可以不同,甚至根据每一个对象设定完全独立的自制程式这种程度,我也做得到。
同时,我还可以保证所有这些程式的执行效率,连误差值也能够准确限定在绝对的可控范围以内。
换言之,我可以随时变换面具,不,连行为举止、语气用词也可以随意改变,称之为自由转换人格也毫不夸张。
方便固然是方便,但是如此一来,能够将自己的心坦诚相向的对象,就几乎完全没有了。
自我刻制这种事,一旦习惯,就会变成何时何地都无法揭开的铁面具,何时何地都无法打开的心之枷锁。
这样坚固的枷锁只为一个人打开过。
说来惭愧,原本是为了更坚强地处理婚姻关系而铸造的枷锁,却为了再婚的对象而打开了。
想起九年来的试炼,实在是很可笑。
所以自此之后,我对于通过自身的努力可以达到怎样的目标这种事,怀有无限的疑问。同时,我开始相信缘份。
就这一点来说,我大概从一个凡人向佛的境界靠近了一步,微不足道的一步。
娴是我的第二个妻子。
如其名字一般,她是个娴静的女子。她没有服食过「永恒之恋」这种药。在当时,这是很少见的事。
要说原因,大概是因为体质太弱,服药以后,会以比平常人大得多的幅度削减其寿命的关系。但这一点,却恰好令她在我心中的形象与其他人的形象之间,有了决定性的不同。
她就像是----代表了真实一般的存在。
因为「永恒之恋」的作用,在这个时代,已经很难从一个人的外表去推测其真实的年龄。甚至连年龄这种东西,其存在感都已经变得过于稀薄。
但归根究底,通过药物得到的身体是不真实的,是不自然的,是有违生命规律的。无论人们对此已经多么习以为常,始终,在心里面的某个角落还是会不期然地觉得,自己的肉体是某种虚假的存在。
所以我对她的爱超出一般,几乎是如同渴求真实一样渴求着她的身体。
这样说也许过分,但在我的意识当中,做爱这种事,是我得以将自己近似虚假的存在与她作为人的真实感混为一体,从而达致某种同一性的唯一途径。
然而,来自对方的担心却令我觉得很讽刺。
没有服食过「永恒之恋」的她,渐渐地自觉到表观年龄和我相差得越来越远。
因为这个原因,她经常忧心忡忡地说,我们的相恋也许注定不可能是永恒。
终于,命运降临的时刻到了。
她只陪伴了我三年----只是三年----三年后死于难产。以当时的医疗技术,很难解释为何连难产这种事也会死人。
她一直贫血,也一直体弱,又是高龄产妇,这些我全都知道。但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之下,都不足以致死。
唯一要说的话,就是无论任何时代,总有医疗事故。我一直将她的死视为医疗事故,从来没有理会过医院方面的任何解释,事实上他们也拿不出什么合理的解释,所以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们的失误。
那个失误的严重程度,是两条人命,我最亲的两个人同时死去。
那时候,将要和娴生下孩子这件事是让我觉得最不可思议、也最不能心安的事。她过去五年的体检报告显示,她的卵巢一直都没有产生卵子,谁都以为她已经不可能怀孕,而且她的身体状况也不适宜怀孕。
从确认怀孕开始到她难产死去,足足六个月,六个月之中,我无时无刻不在担心她的状况。我不只一次提议,把胎儿拿掉。但是,好不容易有机会成为母亲的娴,宁愿相信医生依照当时的状况所作的判断。
「最坏的情况是生育不成功,胎儿夭折,作为医生一定会将确保母亲的生命作为最优先事项。」
娴的心情我能够理解,对医生的判断我也未能提出有根据的异议。
但现在回想起来,那句话简直就像是最低级的谎言一样刺痛着我的心……不,根本就是最低级的谎言。
一直担心的事最终变成铁一般的事实,那时候的我自以为失去了一切值得珍惜的东西,自以为剩下的只有无用的自制力。
此后我没有再婚。
我只能在孤独中紧紧地戴好铁的面具,死死地握住心之枷锁。
-------------------------------------------------------------
8.
那天早上第一次在D 区游荡,是阳光明媚的大白天。
脏乱的街上只有稀落的人影。我独自漫无目的地在近乎荒凉的街道上走着,显得有点碍眼。
街道两边的建筑很破旧,估计还停留在刚刚被设为隔离区的那个年代,大概几十年来都没怎么改动过。
说起来,我连D 区究竟是什么时候设立的——这样一个基本问题——也一无所知。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既然是为那种病而设的话,设立的日期应该不会比「永恒之恋」的发明更早。这么说就是五十年以内的事。
从那时候开始,这里对人类而言就变成了一个异常的所在、一个有入无出的巨大鸟笼。
但是,经过了几十年的无政府管治,这个地方在其实质上变成了什么样子,对我还是一个疑问。所以,如果将当前事实作一概括的话,我是在一个几乎一无所知的地方,追寻一个几乎一无所知的女人。
现在的我,便是这样任性,任性到可以将一直依赖的所谓自制力抛到九霄云外。
……意识到时,我已经离开了街道,走在一片种满了不明植物的田野上。
那些植物看上去有点像……有点像印象中曾经在纪录片或者电视新闻里面见过的,类似烟草的不祥之物。
看着这些植物,我的心中渐渐涌起了一种冲动,一种莫名的、想要一把火将这些不祥物通通烧光的冲动。我的眼前甚至开始出现火光的幻像,周围的一切,没有例外地全部置身于熊熊烈火之中,就连天空也燃烧得看不见边际。
漫天的火影持续了大概十秒,十秒之后,一股空前强大的饥饿感伴随着后脑的眩晕汹涌而至。我跌倒在地,迅速失去知觉。
耀目的白光射得人睁不开眼。我依稀见到有人影晃动。似乎有人对我说了一句什么,然后颈部一下针刺般的痛。
没多久,我再度失去知觉。
醒来的时候,她告诉我,我已经昏迷了两日,还有,她说她叫静,不叫娴,希望我不要再叫错。
似乎在我昏迷的时间内,我不断地叫娴这个名字。
对此我没有作任何解释,因为我的头很痛,然后我发现自己的头被包得像个粽子一样。
「你的手术很成功,休息一个月就没事了。」她说。
「什么手术?」
「简单来说,我们切开了你的颅骨,取走了一块芯片。你不会再受国家监控了。」
「什么芯片?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我完全不记得以前有做过开颅手术。」「这种芯片不需要开颅就可以植入,打支针就行了。但要取出来就麻烦了。」我以为自己在作梦,所以又睡着了。
躺在床上的一个月,我渐渐了解到如下事项:大约三十年前开始,国家在几乎每一个国民的脑中植入了监控芯片,这种芯片是电子技术与生物技术的结晶,能够将人所见到的影像以及所听到的声音传送到最近的基站,然后交由超级电脑分析,发现可疑数据之后再经由专门的监控人员检查。换言之,每个人都不自觉地变成了一部流动摄像机,或者确切点说,一个国家特务。
而D 区,就是收留那些被监控者认为具有潜在危险性的人。
「我危害到谁了?」据说这是初次知道真相的D 区人必然会第一时间想到的问题。
「国家。」而这个则是标准答案,从无例外。
所谓潜在危险,是一个非常诡异的罪名。首先,它明确承认自己没有证据,其次,它明确表示自己不需要证据,最后,它明确透露出自己的恐惧。
也因此,它需要一个伪装,一个冠冕堂皇的伪装,比如说,一种需要隔离的可怕疾病。
而最可笑的是,D 区设立的真正时间,实际上比永恒之恋出现的时间更早,当然也比芯片植入的时间更早。
从某方面来说,这个国家的确进步了,至少,它开始为自己找借口。
而我身处的地方,则是D 区真正的管理者——D 区解放同盟的总部。
国家对D 区的管理方式,简单来说就是任其自生自灭。也因此,D 区某程度上可以说是全国最为自由的地方:除了不能离开D 区,在这里,只要你做得到,你什么都可以做。
所以D 区曾经有过这样一段无政府的黑暗时期,人们为了食物,为了女人,甚至为了一句话,就可以互相残杀。
而渐渐,有一些人在混战中结成了小团队,小团队又渐渐变成了大团队,最后,终于产生了D 区最大的组织,D 区解放同盟,简称D 盟。
D 盟的口号是:「将全国变成D 区,在D 区掀起一场蓝色革命。」在这里,蓝色,代表着自由,代表着民主,代表着真正的共和。
而众所周知,红色,已经被用来代表血腥,独裁,与及假仁假义。
在这个被军队重重包围的D 区,只要一按按钮就可以夷为平地的D 区,D 盟的首领竟然想要掀起一场全国性的蓝色革命。
简直不堪一笑。
「要怎么做?」据说这是初次听到这个口号的D 区人必然会第一时间想到的问题。
「将D 区变成全国最美好的地区,让所有来到D 区的人发现,来到这里是一生最美好的时光,让所有人都向往D 区的生活。如此,总有一日,会让全国所有人都接受这场蓝色的革命。」
换言之,D 区是一粒种子。
但我不相信这个国家会任由它遍地开花。D 区的存在本身,就是最好的证明。
静说:「那么你说怎么办?革命如果不从心开始,就根本不是革命。」我答:「但革命如果不诉诸暴力,就根本不可能成功。」「靠暴力成功的红色革命,结果如何已经很明显了,不需要再试一次了。」「别拿那种挂羊头卖狗肉的垃圾来说事。」
「暴力革命总是免不了被野心家所利用,这个国家需要的是每个人发自内心的革命。」
也就是说,如果连野心家、连腐败者都发自内心地憧憬蓝色革命的话,就会成功。
何等幼稚的想法。
权力使人腐败,无限制的权力导致无限制的腐败。在这个从体制上已经完全腐烂的国家,期望一种非暴力的革命成功,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其实我完全明白,这些都只不过是他们的一种信仰,一种寄托。
在最黑暗的地方,往往需要最光明的信仰,才能够作为一个正常人类活下去,否则,就只能变成恶鬼。
D 区是一个大监狱,所有囚犯都被判处无期徒刑,若真要搞什么革命,人家连监狱本身都立马给你炸掉。
原本就不可能的事,只好以不可能的方式来达成。他们所做的,不过是幻想着蓝色的未来,勉强保住现实中的自我不致崩溃,从而获得某程度上的救赎。
身处现世地狱的人,若不想变成魔鬼,就只好努力成为天使。
我最终认同了这一点。
9.
很多年之前,我就知道自己不是一个靠得住的人。
我总是半途而废。
然后又重新开始。
然后又半途而废。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没有一次能坚持得住。
然后终于有一日,我接受了这样的自己。
我也曾经想过,这是一种逃避。但如果不这样做,我也许会杀了自己。
连自杀也半途而废,这就是我。
连逃避也半途而废,这就是我。
所以每一次面对自身的不幸,我总是可以很坦然。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应得的。
但娴的死,却绝对不是她应得的。
当日在场的人,两个男医生被我阉杀了,三个女护士被我奸杀了。
唯一还活着的,是一个实习女护士。而她之所以被放过,仅仅是因为我半途而废的习惯又发作了。
无论如何,我手上至少有五条人命。
按照静的说法,我所犯的罪应该早就被发现,但事实是,十八年之后,我才被送来D 区。
很明显有什么地方不对。
是为了隐瞒脑芯片的存在而对常规犯罪置诸不理吗?
但问题是,将我定罪并不需要暴露脑芯片的存在,有许多其他方法可以用。
所以这件事,绝不单纯。
在我昏迷的时候,反反复复地梦见她。
娴。
自从我杀了那五个人之后,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梦见她。
我曾经想过,也许是因为她不喜欢这样的我。
或者说,那个在我记忆中如同女神般存在的她,不会喜欢这样的我。
对这个结果,我也曾经有过那么一丝后悔,但我不得不承认,这又的确使我减少了很多痛苦。
不想被仇恨所催毁,确实而彻底的复仇绝对是一个古老而有效的方法。
而这一切的代价,仅仅是,我忘记了什么是爱。
这是公平的,因为没有了恨,自然也不会有爱。
事隔多年,再次梦见她,是在家乡的河边,红霞夕照之下的青草地上,她靠在我怀里,抓住我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她微凸的肚皮,脸上自然流露着一种心安恬意的幸福。
而我却总是跟她作对,不是忽然上探她温软的双乳,就是顺手潜落她的腿心,还带着一脸邪恶的坏笑。
终于她不堪其扰,将我的怪手死死地夹在腿间,然后仰头向我索吻。我看着她娇羞半喘的可怜样,心中满溢着的一汪水润柔情,便全都印上了她的唇。
我的手渐渐地揉出了一丝温热湿意,我知道那是她心中的欢喜甜蜜。
在紧接的双唇内,两条湿滑的舌如同交尾的双蛇,缓慢而有力地互相绞缠。
她温甜的气息充盈着我的五感,使我渐迷渐醉。
而这绮梦中的迷醉,却开始令我意识到,这一切并不是真实的。
可是我却不愿意醒来。
事实上,就算要我于此死去,我也毫无怨言。
我只是不愿意醒,不愿意回到那个没有娴的可悲世界。
于是,我不知不觉间又进入了另一个梦境。
这张床,连同这个空间,早已经不再属于我。
但此刻我却躺在这张曾经洒满回忆的床上,怀抱着我心疼的女人。
她舔着我的乳头,一只小手爱抚着我的下身。
我则在她赤裸的背上,臀上,大腿上,来回扫荡。每一次触摸她的身体,都令我有种爱抚真实的奇妙错觉,仿佛我自己的肉体只是一具机器。
所以我一旦抱着她的裸体,就会不其然地性欲爆发。
我的下身早已经竖硬如钢。她眼角含春地看着我,慢慢从上方将我的钢柱吞入。
极少极少地,一股润润的热流从尖端开始漫向全身。
她抱紧我的颈,软滑的舌尖舔扫着我的耳珠,情热如火的吐息呵向我的脸,竖挺的乳首若即若离地挑逗着我的胸口。
她扭动细腰,下身缓慢而有力地套弄着我的钢柱。
腔体内水声滋滋,热浆又滑又腻,她正用尽她所有的温柔来融化我的坚硬。
而我依然竖硬如钢。
我抓实她肉嘟嘟的臀部,将她翻身压于体下,轻轻地齿咬着那嫩红的乳尖,不断地在她的腔体内冲刺。
她的喘息声欢叫声,被我的冲锋所指挥着,时紧时缓地起承婉转。
那是她心中的爱恋乐章,也是她的高潮来临前的最后演奏。
因为当高潮涌现的时候,她便陷入一阵全身心的快感抽搐之中,不能自拔,根本再发不出一丝声息。
我感到一阵阵强力吸啜自她体内传来,那是我所无法抵御的绝对冲击,而事实上,我也根本不想对她的召唤作出任何抵抗。
于是我紧随着她无声的呼唤,痛痛快快地在她体内彻底沦陷。
那是何等的心满意足,只因为那是通向真实的温暖管道。
她的阴道。
我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穿越过去。
我恨不得通过她的阴道,穿越到一个可以自由地追逐真实的世界。
因为我对她的所有性欲,正正起源于我多年以来一直被压抑在内心最深处的、对真实的强烈渴望。
这一切的一切,不可能不被脑芯片的监控者所感知。而据我对国家的了解,他们绝无可能视而不见。
所以,娴的死根本不是意外。
当年我把那五个人杀死,其实质只是帮别人灭口。
只有这一个原因,才能解释我为何一直没有被捕。
因为在杀人的同时,我也杀死了以前的自己。而杀人之后的那个我,重新成为了无爱无恨的面具男,因此反倒被国家判定为无害。
这已经不是杀妻之仇。这已经是杀死真实本身。
我梦见娴的时候,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救赎,因为我总算记起了什么是爱。
但在我记起了什么是爱的同时,我也想起了什么是恨。
而这一次的代价,将会是我的生命。
我必须承认,这仍然是公平的。
10.
我终于见到了D 盟的首领。
是一个女人。
而且就是那个女人。
有一瞬间我整个人呆了,然后,然后我笑了。
我看看她,再转头看看小静,面带微笑:「找个人来给我解释一下。」「大约一个多月前,我不小心被夜鬼的人抓了。幸运的是,他们没有人认得我。对了,你可以叫我玲。」那个女人如是说。
「夜鬼是D 区的一个邪恶组织,开头他们只在夜晚行动,后来实力大了,在他们的地盘就无分日夜地胡作非为,其成员全部是男人。」静向我解释。
「我第一次见到你那晚,曾经被一队类似警卫的人查问,那些人就是夜鬼?」我问玲。
「夜鬼才没有耐性查问你,他们通常会先打你个半死再说。」玲说。
「那是我们的人。」静说。
「那边不是夜鬼的地盘吗?」我问。
「你要明白,整个D 区都在D 盟的管治之下,夜鬼即使在他们的地盘也不过是类似黑社会的存在。」静说。
「那你为什么要藏在我那里?还一定要等到夜晚才能走?」我不解。
「因为我脸上的刀疤,是夜鬼的印记,我不想被人发现。」玲说。
看着她的脸,我想起了,原先的刀疤应该是一个「夜」字,额头、左右脸各有一部分。但现在,额头只剩下一点,左脸已经几乎没有痕迹,右脸剩下一个三角形。
以下是我从她们的话中加上自己的推断得到的情况:玲那晚在独自散步时被几个越区作案的夜鬼挟持到他们的老巢,她顺势扮作一名普通的娇弱女子,使夜鬼放松警惕,经过一轮可怕的奸淫之后,脸上被刺字,半夜她偷偷松开绳结逃跑,出门时被发现,夜鬼开了枪,惊动了D 盟卫队,而她则辗转藏身到我的阁楼,之后她终于潜返D 盟总部,十个小时后我在烟草田被人打晕,D 盟的人发现了我,将我带返总部医院,当时她正好在医院接受整容,于是下指示对我做了脑芯片摘除手术。
「你们不是为每个人都做这个手术?」我问。
「手术成本高,也有风险,不可能每个人都做,只有D 盟的核心人员才必须做。其他人可以申请,不过要轮候。」小静解释。
「那我呢?」
「你是特殊情况。」玲飞快地说,我隐约见到她脸上掠过一丝心慌。
「烟草田又是怎么回事?」我转移话题。
「那是D 区的经济来源,我们用烟草和国家换物资。至于打晕你的人,估计是偷烟草的夜鬼,他们可能误会你是护田人。」又是小静。
「枪呢?国家怎么可能为你们提供枪械?」
「走私来的。包括这间医院的大部分设备,都要靠走私。这个国家的腐败是由上而下,无孔不入的。」还是小静。
「走私者不怕脑芯片吗?」
「你不会天真到以为只有D 区才能做摘除手术吧?」玲冷冷地说。
而且,外面的烟也的确卖得很贵。
「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宁愿换枪械换医疗设备也不多换一些食物?在D 区我好像永远都感觉饥饿。」这个月我虽然一直在D 盟总部,但似乎到处都食物短缺。
「枪械并没有你想象的多,绝大部分还是以前混战的时候留下来的。在当时枪就是命。医疗设备也一样,受伤的人难道要他们等死?所以D 区的粮食向来都很紧张,但紧张归紧张,我们的粮食还是够的,分配也尽可能平等,虽然还是免不了挨饿,但很少有人真
==记住==
亚洲色吧网址:
yazhouse8.com yazhouseba.co
暂时还没有评论,就等你发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