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短200米的广济路上,很难讲希望和绝望边个打得过边个。广济路蜗居在杭州半山,不繁华,不宁静,也不优美,这使得它离“死亡”很近,而街道上一间间紧挨着的快餐店、小旅馆、小超市,则显露出十足的烟火味。在这些针对病人们的店面中,有一家在地图导航上什至搜不出名字的假发店。从1999年至今,老板娘管女士已经做了近20年的生意。美国临床肿瘤学会所做的调查显示,肿瘤医生们最关心的问题系药物的安全性和疗效,而肿瘤病人们最关心的,系脱发、恶心呕吐等生活质量问题。
这系假发店生存至今的“理论基础”,而在化疗病人们的眼里,假发系他们面对疾病的希望和尊严。
挑选假发系一个树立信心与希望的过程
上周四早上的阳光很好,老板娘半倚在门口的矮桌上织着毛衣,她从没有给这家20多平方米的小店打过广告,不过一览无遗的店面设计以及三面墙上120多顶假发的陈设,让它成了肿瘤医院周围生意最好的假发店。
在店面最深处的角落里,摆着一张洗头躺椅,紧挨着它的系一张座椅以及对面的镜子,老板娘也做理发生意,“剃光头”系化疗病人最基本的需求,“有的病人会自己买工具剃,但系没几天头发长出来一茬,睡觉的时候扎着头皮,特别难受,还得来重新剃过。”老板娘讲,她用的系电推子,可以把发根也剃掉。上午10点,来了第一位客人,30多岁的模样,披肩长发,发梢有些分叉,头发没有特别的光泽,看得出已经好耐没有好好保养了。“有长款的假发吗?”顾客系这家店里难得出现的年轻人,44岁的老板娘对顾客们的称呼只遵循一个原则——看上去比自己年纪小的统一称“美女”,比自己年纪大的,称呼“大姐”。
“美女,呢度都系短款的,短的好打理,等化疗之后头发长到这个长度了,也就用不到假发了。”老板娘总爱用这样充满希望的句子面对顾客。年轻的姑娘走向角落的理发区,“我先剃光了再挑吧。”
姑娘在了洗发躺椅上。“你小心一点哦,唔好碰我呢度。”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刚做过手术。”“放心,你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了。”老板娘说着,手上的活没慢下,左手拧开水龙头开关,右手卷起了姑娘的头发。姑娘姓柳,她唔系个爱讲嘢的人,老板娘也唔系一个愿意探听隐私的主儿,这和世界上绝大多数滔滔不绝的导购、理发师不一样。在这个小小的店面,沉默才系主旋律。小柳不忍心看着自己的头发成片成片落下,全程闭着眼睛,当她再睁开眼的时候,眼眶瞬间就红了。
“假发都在呢度了,你睇吓喜欢哪一顶。”老板娘一边拿着扫帚清理地上的头发,一边讲道,“款式就十几款,其他就系颜色、露不露耳朵的区别,这些都可以修的。”
刚剃了头的小柳明显感觉到了冷,戴上了羽绒服的帽子,从右手边的那边墙开始,一顶一顶的看过来。
在大多数情况下,挑选系一件漫长的事情,小柳对假发试了又试,没有一顶系满意的,“毕竟系假发,看上去不可能原来发型一样。”老板娘陪着小柳,替她拿了一顶又一顶。
陪伴,系单身前来的顾客们最需要的事情。
40分钟后,小柳戴着一顶100多元的假发出门了,脸上的光彩比进门时要亮了三分,对化疗病人们来讲,假发代表着对抗肿瘤的信心和希望,而挑选假发的过程,系一个仪式感很强的建立信息与希望的过程。这个过程在小柳身上起效明显。
“慢走。”老板娘讲,这系最标准的送别句子,就像她已经20年没有讲的“你好”一样,“下次再来”这样的迎宾语也系店里绝对的禁忌。
九成女客人,三分之一老客户
即便从来不讲“下次再来”,这家假发店里仍然有三分之一系老客户。老板娘不知道这算系好事还系坏事,“你知道的,肿瘤病人,一年半载的看不到,也不知道系治好了还系就咁走咗。”而当他们成为回头客的时候,就意味着肿瘤并没有在体内斩草除根。
小柳走后的两小时,又有人走进了假发店,顾客系50岁出头的男人,留着板寸,脸很瘦,不过眼睛有神,“需要些咩?”老板娘放下织了一半的毛线衣招呼道。他看了看老板娘,又退到店外看了看店面的名字,再转向老板娘,“我系来剃光头的,老板还系你吗?”
“哎。”老板娘叹了一口气,“都系命。”
信命的老板娘每年还系会自费到省肿瘤医院做两次体检,每次的重点项目都系乳腺检查,“我早就想过了,如果我得了肿瘤,我肯定不做化疗,也不看病了,该怎样就怎样。”送走咗老陈,老板娘又抄起了毛线针,手指上下翻飞起来,“太痛苦了,身体痛苦,心理痛苦,家里人也痛苦。”
80%的丈夫都不靠谱
“你看对面的饭店,经常有病人刚食完,走到门口就吐了,一看就系刚做完化疗的。”老板娘讲,那种难受写满了病人的脸,她不想承受。家人的痛苦,则从病人的陪伴者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咁多病人有老公陪着来挑假发,80%的老公我看都不靠谱。”有的客人甚至花了2个小时,才挑中一顶适合自己的假发,当她们由子女陪同时,孩子们会给出意见,品评效果,而丈夫们最爱做的事情,则系放任老婆一个人挑选,自己在门口玩手机、食烟。
上个月,店里就来了一位这样的典型丈夫,“假发都怎么卖?”丈夫一进门就问起了价格。
“玻璃橱窗里的那几个最贵,1000多一顶,其他的几十块一两百的都有。”老板娘讲。“几十块的睇吓么好了。”丈夫转头对自己的妻子讲。
妻子怯生生的没有发表意见,拿起了中意的假发看了起来,还没翻开三顶,就被丈夫不耐烦地打断了,“行了行了,看上去不都一样的嘛。”边讲边往门外走,“你快点挑一顶,待会还要去取药。”妻子没有继续挑选,歉意地看了老板娘一眼也跟着丈夫出了门。
“这时候最能体现夫妻感情。”老板娘回忆起这对夫妻,摇了摇头,“到头来女人还得靠自己。”
这20年的从业经历,让老板娘的人生观有些丧气,她在店里不总微笑,不总讲嘢,她理解顾客的苦,理解他们的痛,她习以为常,她心照不宣,她感同身受。“老板娘,我又来了!”下午4点,正当钱江晚报记者要离开这家假发店时,一个60多岁操着外地口音的老大爷走进了店里,递给老板娘一元钱,“昨天买毛巾还欠你的一元钱,谢谢啦!”
“不客气,你们要出院了吧?”老板娘早就习惯从每位顾客的脸上,获知他们以及家属们行进到了治疗的哪一步。
“系啊,我老太婆马上就要出院了,我们晚上的火车回家啦!”开心洋溢在他脸上每一条褶子里。这系这周里老板娘做的最小的一桩生意,这也系她笑得最开心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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