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六月交替之时,正是鸟语花香适合游玩的好时候,今日天气大好,阳光明媚,可梵倾此刻的心情却犹如连绵的梅雨天一般,不知何时才能转晴。
「你不是说栖绯没事?爲何她三天还不醒来!」
书生摸样的俊俏男子翘着腿坐在长廊栏杆上,对着梵倾挑了挑眉:「谁知道!估计是因爲不想看到你这张怨妇脸吧。」
「韶峰!」
「我又怎麽了。」男子捻起一只梅子塞在嘴里:「话说,我的太子殿下,你这时候应该在皇宫里跟着你的皇帝老爹勾心斗角吧,怎麽还在这偏僻的乡下地方干耗。当心好不容易抢回来的宝贝位置被人抢走。」
梵倾何尝不知,可是此时,梵啸和栖绯都迟迟不醒,他又怎麽放得下心。
他丢下那个坐在长廊围栏上偷吃梅子的骗子,轻轻推门进了房间。
此时的栖绯还在静静的睡着,她的呼吸那麽轻缓,让梵倾的心里总是忍不住惧怕,怕她会有什麽万一。
「栖绯……」他呢喃着栖绯的名字伸出手,抚上她的脸颊,却又在瞬间愣住,然後迅速站起身冲向门外。
「韶峰,你快来看看!」
「你慌什麽呀?」韶峰撇了撇嘴,这表情和他的书生脸分外不搭,他磨磨蹭蹭地走进房间,嘟囔着:「你知道的,我对女人过敏,碰到了就会出疹子。」
「别废话,快给她把脉。」
「真麻烦,我还要去拿线,本人的悬丝诊脉可是一绝,肯定会让那个半路出家的楚风自愿甘拜下风,然後佩服我个五体投地。」
「快诊脉!」梵倾头上的青筋直跳。
「一个脚伤怎麽值得如此大惊小怪……」韶峰不屑地又向自己的嘴里丢了颗梅子。
「韶峰!」
摄于梵倾威压,男子不清不愿地走向床边,伸出手放在栖绯的手腕上,开始时,他的表情还很轻松,可片刻之後便再不复之前的散漫摸样。
「怎麽会?」他的眉头忽然皱紧,再不说刚才出疹子的那套鬼话,而是沈下面容将手指再次附上栖绯的手腕。
「到底如何了?」梵倾有些心慌。
一炷香後,韶峰直起身,他的表情再不似之前,而是露出难得的阴霾。
「梵倾,我要告诉你个坏消息。」
梵倾的心一沈,脑中出现短暂的空白:「怎了麽?」声音带着自己都不知晓的颤抖。
「她恐怕活不长了。」
「你说……什麽?」他尽量压抑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平静下来:「你之前不是说,她不过是外伤,并无大碍,只要静养……便可以好。」
「那是三天前。」男子也显得十分懊恼:「我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她的脉象原本平和,虽然有些损伤,养养便没什麽大碍。可是现在……」他看着梵倾:「心脉受损得极爲厉害,照这样下去……她可能活不过年关。」
「你说清楚一些。」梵倾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可他的表情却暴露了他的不安和茫然。
「她是不是中过醉生梦死?」
「……是。」
「她身体底子还算康健,可是心脉恐怕有几年一直受损,然後又中了毒。我不知道她爲什麽能活下来,又爲什麽之前与平常人无异,但是那只是表面上的,只要是受了一点损伤,那伤便会牵动全身。大概是被用过什麽短期激发身体潜能的药物,或是什麽秘术……这会让人看起来与常人无异,可实际上她的身体早已灯尽油枯。」
「我不相信。」
韶峰叹了口气,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开些。」
「让我静一静。」
韶峰走出了院子,临走前告诉他会尽量帮他帮栖绯续命,可是他知道,所谓续命,只是让栖绯能活过年关……
梵倾站在园中,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麽。
看着绿意盎然的院子,看着那繁茂的枝叶,却有一种绝望从心底流出 ?什麽呢,爲什麽每次他想要抓住点儿什麽的时候,却总是会迟上一步 ?什麽每次他有机会和勇气争取的时候,那些近在眼前的幸福就会从指间中溜走呢……
他和她爲什麽总是还没来得及开始,就注定了结束。
他并不比梵啸幸运多少,他的母妃只是个六品官员的女儿,从来没有见过风浪,她很胆小,在这个四处倾轧的皇宫中,她的母妃不止一次爲了保全自己将他任凭他人处置。
他很早就学会了怎麽才能好好的生存,那就是得到至高无上的皇权,只有如此,才能好好活下去。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麽时候开始听到「月栖绯」这个名字的,好像是十三岁那一年,那时候,他还不是太子,有一天,他从樊隐的口中听到了这个名字。是因爲一把弩。
「什麽?一个八岁女孩做出来的?有趣。」那时候樊隐横拿着一把像弓又不是弓的东西,一脸兴味:「没想到天宇竟然有这麽一个厉害的小娃。倾儿,你过来看看。」
然後他看到了出自一个不到十岁女孩做出的武器。很巧妙的构思,也具有很强的力量。当时他便有一些好奇,然後不经意地开始注意起这个名字。
她并没有让他失望,他开始一次又一次的听说她的事迹,当时不过是好奇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甚至从来没有想过,今後的他们会有交集。
後来他成了太子,有了可以和梵隐匹敌的权利,後来因爲一场不大不小的仗,两国选择了联姻,那时候他听说自己的未婚妻会是栖绯的时候他并没有期待,只是在盘算着到底能得到什麽好处。
就在到达天宇的第一天,他见到了栖绯,他见过的最美,最无助的女子,然後呢……
他看着梵啸沈浸在感情的漩涡中无法自拔,看着楚风抱着栖绯时候幸福到无与伦比。
其实他很羡慕,羡慕弟弟的执着和毫无拘束的自由,羡慕楚风能把自己的心思表露在外,而他一直隐忍,一直都不曾把自己的心意表达出来。
栖绯选择和他回朗鸣,那时候的心情他此刻还清楚的记得,那种幸福与惊喜交加的感觉,甚至比得到太子之位的时候还要让他欣喜……
他一直隐忍着,他想要让栖绯幸福,想要梵啸幸福,哪怕栖绯不选择自己,只要她原谅他曾经犯过的错,多久都可以等待。
可他从来都没有想到会是这种结果,这种让他痛不欲生的未来,他甚至不敢回想从前梨花树下带着微笑的少女……
不知何时,原本晴朗的天空竟然乌云密布,下起了淅沥沥的小雨。淋湿了他的身,他的心。
他总是迟了一步,是因爲他从来不肯表达出自己的感情麽,是因爲自己曾经对她的伤害麽?还是上天给他的惩罚……
让他必须看着他唯一爱过的女子一点点的在自己的面前衰弱下去,然後一步步的迈向死亡,无论如何努力。
「梵倾……」他忽然听到了少女的声音,回过头,少女正站在不远处的长廊上注视着他。
「栖绯。」这是梦麽?如果这是梦,他希望这个梦永远都不会醒。
「梵倾,现在是什麽时辰了?」栖绯有些虚弱,她不得不靠上廊柱不住地喘息:「梵啸他醒了麽?你怎麽了,爲什麽站在那里……」
他没有听到少女问的任何一句话,只是执着的看着,想要把她此刻的摸样印在心底,即使她不爱他,甚至从未在意过他。可至少此时此刻,她看着自己。带着刚刚睡醒的茫然,眼睛里只有他一个人。
「栖绯……」他走向她,一步步地迈向少女,爲什麽他爱着的人的人生会那麽短暂,爲什麽在她的生命中自己却是毫无分量 ?什麽在他想清楚未来的时候,那一切希望却又被硬生生的抽走。
至少他此时此刻还能拥抱,还能用自己的一切守护。
「梵倾……」
男子紧紧的抱住了她,这个拥抱几乎让栖绯有些发疼,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梵倾,带着她不明缘由的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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